第五十七章 生产(二)-《凤倾天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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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我……我……”容榕赶紧擦一把脸,“我给吓着了……”

    太史阑拍拍她的肩,容榕赶紧扶住她向下走,她先自己下去,踏踏地面稳妥了,才伸手来接她。

    太史阑凝视着她,道:“容榕,底下黑,不用这样,先小心你自己。”

    容榕抬头,遇上她的眼光,心中一震。

    太史阑的目光是了然的,却了然得平静,平静中隐含悲悯,悲悯中满是理解,理解中携着安慰……如此复杂的目光。

    容榕心砰砰跳起来,这一瞬间,她忽然觉得,其实太史阑什么都知道。

    她知道,依旧一言不发,用沉默和体贴包容了一切。

    容榕手指微微颤了颤。世人说太史阑冷酷决断,狠辣强势,对待恶意从不容情,这是世人对她的评价,也是国公府对她的看法,然而今日她忽然觉得,这位名动天下的铁血总督,她的强大嫂嫂,其实一直背负着世人的误解,在这个看似冷酷、连自己都不顾惜的女人内心深处,其实一直有一块最柔软最温情的所在,包容了这人间一切寒冷和风霜。

    哥哥有幸,发现了这处所在,因此拥有了她,而自己,是因为哥哥,而有幸领略这一处的宽广。

    太史阑,才是真正懂爱的那个人。

    她垂下脸,搀着太史阑的手,将她引入地道之下,她的背对着地道,如果这时有人出手,她首当其冲。

    里面静悄悄的,不像有人来过,太史阑转头看见邰世涛也跟了下来,无奈地一笑,心知此时便是赶他也没用,便吩咐他将灯点上。邰世涛不放心,将房间全部都查看了一遍,没有找到人,便站在两个房间的中间处守卫。嬷嬷和稳婆跟上来,一阵风地将太史阑送进产房。

    经验丰富的王婆子查看了一下,笑道:“怕还有阵子。大人还是先吃些东西积攒点力气,趁痛得还不密集,在地上多走动走动。”

    容榕立即道:“我来我来,我最近在苍阑营,和姐姐们学会了做很多东西,我会红烧鱼,三丝豆腐,酥油鸡……”话到一半忽觉不妥,也不知道嫂嫂现在还肯不肯吃她做的东西,慢慢垂下了头。

    “姑娘有心了。”王婆子笑道,“只是此时也用不着吃这些。方才老婆子瞧了,这里备的就是鸡蛋红糖的等物,这便很好,补品此时也是用不着的。请嬷嬷给做些荷包蛋来吧。”

    “让容榕去做吧。”太史阑笑道,“我想尝尝你的手艺。”

    容榕霍然抬头,眼睛发亮声音发颤,“好。”

    她去了隔间,在柜子里找到红糖鸡蛋,两个嬷嬷要来帮忙,把锅子随意用水冲了冲,又把水倒进一边备好的盆里。容榕瞧着,一把接过锅盆,道:“嬷嬷们还是去伺候嫂嫂,这里我来!”

    嬷嬷们有些为难,因为史姑娘吩咐过,任何事必须几人结伴来做,不允许单独行事。

    太史阑在那边隔窗看见,道:“你们过来,不要打扰容小姐。”

    嬷嬷们退出去。容榕坐下来,看了看那锅,觉得好像有点脏,拿过锅找了个刷子就开始擦洗,她擦洗得极其用力,似乎想将锅搓下一层铁屑来。擦着擦着,她垂下的长发间,一滴滴水珠落了下来。

    水珠越来越密集,噼里啪啦滴落在锅子里,她也不擦,就那么一边哭一边拼命刷洗,一边拼命刷洗一边哭。

    刷洗的不止是那些锅盆,还有这一生初次,无法遏制,如白染皂的恶念。

    哭的不仅是委屈,还有更多的自我唾弃和惭愧悲伤。

    她无法想象自己在一刻之前,居然会冒出那样的念头,如鬼神驱使,事后回想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。

    如果那一下真的推了下去,她有什么脸活在人世间?便是现在,她也觉得再也无脸见人。

    世涛是对的,她这样自私、卑劣、无耻、恶毒的女孩子,确实远远比不上嫂嫂,确实没有资格去爱他。

    噼里啪啦的泪水不再落,因为早已在脸上汇流成河。

    她把锅子刷得雪亮,连自己手都搓红了。

    那些用水洗一遍难以清除的虫卵,在她这样无意识地拼命搓洗之下,尸骨无存。

    世间善恶,自有定数。

    隔壁稳婆靠着窗口张望了一下,愕然道:“那位姑娘在做什么呀……这锅子何必擦这么干净……这这这,这等了半天还没吃上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催她。不急。”太史阑躺在床上,在看容楚亲自给她写的,嗯,此时要保持平静情绪,放松身体,保持体力,尽量进食易消化食物,不要乱喊乱叫。

    都是废话,以上。

    她瞟一眼容榕,脸上还是淡淡的没有表情。压抑的情绪,总要给她有个发泄的地方,这荷包蛋嘛……希望她哭完了还记得做。

    好在容榕过了一会真端了碗糖水鸡蛋来,并且轻声道:“我用银针试过了,没有毒。”

    太史阑接过碗,其实她并不打算吃任何东西,毕竟这密室已经给人来过,之后什么事都应该更加小心,而且刚刚也才吃过饭。让容榕去做荷包蛋,不过是给她一个发泄和独处的机会而已。

    她嗅了嗅,道:“不错,很香。”埋头吃东西,却从碗的边沿上,给容榕打了个眼色。

    容榕一怔,不过当她接过碗之后,她就明白太史阑的意思了。碗里的食物只动了一点。

    因为先接收过太史阑的那个眼色,所以她也没多心,知道太史阑依旧不放心那可能潜在的刺客。顺手接过碗,笑道:“嫂嫂怎么只吃了一半?”

    “刚吃过,实在吃不下。”太史阑摸着肚子。

    “也是。”容榕接过碗,顺手倒进了旁边的杂物桶内。

    太史阑心中暗赞她机灵。

    阵痛已经越来越紧,稳婆检查了之后却说:“还得有阵子,大人千万节省体力。”

    太史阑有点疲倦,闭上眼睛,趁着一阵阵痛过去时想睡会儿。容榕将稳婆拉到室外,盯着她的眼睛,道:“我瞧着嬷嬷你神色不对……我嫂嫂她这胎……可好?”

    稳婆犹豫了一下,道:“倒也没什么大问题,就是胎位不正,等会老婆子试着再揉揉,看能否复位。大人的盆骨也窄了些……好在大人身体底子好,如果能早点生下来,孩子活着的机会会大些。”

    容榕瞪大眼睛,心砰砰跳起来,虽然稳婆说得含糊,但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    太史阑有可能难产!

    邰世涛过来,隐约听见了这句话,抬腿就要向里冲,被容榕一把拉住,“你进去算怎么回事?现在还没什么事,别惊扰了嫂嫂!”

    她之前看见邰世涛就有些不自在,还从未用这种自如的语气责怪他,邰世涛愣了一愣,回头看见她坦荡又焦灼的眼神,心中隐约觉得容榕似乎有什么变化,但此时也没心情去细想,颓然在一边坐下不语。

    太史阑迷迷糊糊又痛醒了,她睡得不安稳,阵痛始终紧逼着她,梦中似乎也总看见一双眼睛,恶毒且森冷地注视着她,她睁开眼睛,看看床头的西洋钟,才睡了不过一刻钟。

    刚才吃过鸡蛋的碗还放在桌上,灯光下细瓷光泽幽幽。

    她有点奇怪,那暗中的人,怎么那么沉得住气?

    这密室里有人,她知道。甚至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,要么在房间背后的那三条暗道其中之一里,要么在隔壁那间放杂物的房间里。

    她敢继续在这里生产,是因为这间产房照样处处机关,有人真敢闯进来,必定也叫他有去无回。

    宗政惠那样的错误,她不会犯。

    奇怪的是,她在等,对方似乎也在等。等什么?等她折腾过漫长的生产期,在最精疲力尽的那一刻出手?

    她心中忽然一阵烦躁,正好此时史小翠下了密道,过来向她禀报那轿子回后院的情况。

    “我们们抬着轿子一路过去,有刺客试图接近,但是并没有全力出手。”她低低道。

    太史阑疲惫地皱起眉——怎么和她想得不一样?难道错疑了人?

    此时也只好搁下这事,她对史小翠使了个眼色,史小翠神情一凛,随即恢复正常。走了一圈道:“大人,这隔墙的窗怕是影响光线,关上吧。”说着砰一声关上了那可疑查看隔壁的窗。

    关上窗之后她有些紧张地看着太史阑,做了个手势问“现在带人动手?”

    太史阑生产是秘密,府中知道的人不多,现在又怀疑有内奸,史小翠能动用的人手更有限,想着此刻密室内竟然可能还藏有刺客,而太史阑身边只有她一人,重大的压力,令史小翠掌心里满是汗水。

    太史阑摇摇头,她的阵痛又开始了,稳婆急急地将史小翠请出去,但依旧表示要再等,座钟嗒嗒地走着,入夜了。

    隔壁的屋子很安静,盛放被褥杂物的柜子顶天立地。

    那层层叠叠的被褥背后,有人紧紧地闭着眼睛,僵直如僵尸般站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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